作品简介
作者:下天山者;
写于2018年3月左右;
一些幼稚、反叛的光阴。
《在故乡》上
有志撞开屋门,将A从睡梦和混沌中惊醒。“不吃饭?”“不吃。”“一刮就打死你了!甚的J8玩意儿了!”A虽然惊坐起,却默不作声,等待有志离开。有志在中年期长了老年斑,现在,他又老又挫,像一团顽固的观念,带着一股气离开了门前。有志一走,A赶紧起床去吃饭。
“怎么?没碗了?” 坐在电视机前一米远的有志转过身对小玉说。小玉随即放下碗筷,将正在吃饭的嘴巴空出来。两人齐齐扫视了一遍餐桌,没发现碗。小玉端起自己的碗筷,有志坐在原地用目光找空碗。“那,你就先吃我这碗,还没吃。来找一找。”说着,小玉就将自己的碗筷递给有志,然后翻了写字台柜,没找到,又走到电视机前。有志出神地偏一下头,又看到了上演着抗日神剧的电视屏幕 。小玉双腿跪地,一支胳膊探进去电视机下的碗柜里,找出一只空碗,走到炉边为自己重新盛了一碗饭,又坐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吃。
小玉洗碗时,有志就站在一旁低头就勺子喝汤。忽然瓷碗从小玉的手中滑脱,掉在地上。小玉赶紧俯身下去,让碗在她手边停止了旋转。起身的她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。有志慢悠悠地扭过脖子瞅瞅正在强颜欢笑的小玉,在屋子前后踱几个轻悠无声的步子,走进了堆放杂物的仓库。小玉战战兢兢的脸上显出惨淡的笑,在迟疑中显得为难且难堪。A一直站在床边,冷静地观看着整个过程。忽然,她的嘴角上扬起一个微笑的形式,给这间昏暗的屋子添了一股虚无而缺乏意义的力气。本该如此,一切正常,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。煤灰渣滓的火炉,洗碗水上浮着的点点黄油,熟鸡蛋剥离的蛋壳飞进火炉,灰烬余温中升起一团乏味的温水般的热气,小玉在这其中走来走去,习惯了周围的世界。周围是整个世界。这次,A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,从小玉手中接过碗筷。因为有一次,A用了一种抑制而强硬怨愤的口气要帮助小玉干活,小玉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碗筷,满口答应。但接着,她又把水烧好,餐具整落好,桌面擦干,火也照看好,才放手让A去洗碗,做完这一切后又去扫地。A总觉得那温馨的场景多少带有莫名其妙的侮辱性,但好像又完全说不上。但这一次似乎很不错,小玉没做什么就出门转悠去了。A推开仓库门。开灯后,有志低声惊呼一声,把A吓得一哆嗦。他正躺在床上睡觉,盖着被子。但是A还在哆嗦,所以可能并不是因为被吓着了,而是仓库太冷了。“我还是在弟弟家睡比较好。”A说。有志闭着眼睛咂咂嘴说不用。A没再多说。过了一会儿,A发现有志不知什么时候也出门去了。
转眼间,天色已经暗下来。屋顶正中心的圆灯爬满黑尘,发出微弱的光。有志白天泡麻将馆,小玉有时会走到小卖铺和别的妇女坐在一起,有时也会泡麻将馆。晚饭过后,天刚刚擦黑,两人则一前一后出去,通常是有志先走,因为小玉还要洗碗。他们泡两家不同的麻将馆,快到凌晨时,就准备回家,回家后便睡,但电视机会一直开着,直到第二天早上。所以可以说,有志和小玉并不怎么需要屋里的灯。在昏暗沉寂的屋内,A穿好衣服,起身走到门口,看了看那张干净得只剩尘土覆盖的桌子,摸着口袋又感觉摸不到什么。她走到沙发前,用手将沙发扶手上蹲着的猫咪赶走,自己坐上去。坐了没过几秒,她又忽然站起,拍拍屁股,俯下身子去烤火。烤着火,A似乎已把自己变成一个冷静的物理对象,隐藏在了这间简陋小屋的死寂中。望着那面小四方破窗格外的天,A觉得外面很明亮。她又朝门口带点冲动般地疾走几步,似乎是想去验证验证外面是不是比屋子里面更亮,但她又马上停住,做回到沙发上。火中冒出蓝色的烟雾,有点刺鼻,但散发着暖意。外面的冷气从窗户和门缝中跑进来,一冷一热两股气流包围在A的身旁。冷热交替下,A环视一圈屋子,挠挠头发,又伸手到衣服内衬挠痒。一只狗从黑色的门帘外钻了进来。它的白毛已变得肮脏不堪。它极为热情地往A身上乱扑。A尖嗓呵斥了几声,踢开了它。“洗澡,我明天一定要去洗澡!”A看着那只狗,觉得它的头太小了,有点像小羊。
这天上午,A起了个早,去了有志常去的那家麻将馆。不过现在,有志不在这里。但A却见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。“你好,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?”A问。“啊?”这人转头一愣,原来是个圆脸的汉子,“叫我么?”“我临时有点事要你帮个忙。出去说么?”“甚了?你是谁了?”“我小时候见过你,那时候你还是个帅气的小伙儿。”“甚?现在了?”圆脸对着妇女们讲。“哼,现在,哼哼……”“啧!你这个表情……啊!”圆脸懊恼地拍拍脑门儿,神色夸张。“先说你谁了?”“有志家女子。你认不得?”一个小卷发女人插嘴道。“哦哦,有志家?……和她老子挺像的。”圆脸说。“你不是在外地了?记得你早就毕业了吧?现在在哪里了?作甚了?”小卷发女人说。“在……不一定……”A支吾着,不知该说什么。“寻我有甚事?说吧了!”“你能借我点钱吗?加我微信,以后肯定还你。”“这年头,钱可不好借啊!”“肯定会还的。我爸爸你又不是不知道,对吧?”“没说不借啊,借多少?”“两百块吧。”“看你也不小了,这点钱都没有……先给你转过去。不认得你,认得你老子,知道吧?”“这不就算认识了嘛?!谢谢啊!改天一定请你吃饭。来我家吃。”“去你家怎么好意思!你这是在唬我。”“我再问一下,你有车吗?算了,当我没说。”A说完便走,出了麻将馆。她沿着主人家的楼梯下来,走在大街上,看到一群人聚集在村中心。他们一定在等待着什么,不然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当人柱子。这群人中间,有一位老人,两手背在腰后,站在他家木门前的一道小沟渠后面,全神贯注地望着A走路。“等车?你是不是要等车?”老人在A背后问道。“不,不等车。”“不等车?”老人继续看着A,似乎还在琢磨A的行踪。A迟疑不定地走着,从一家麻将馆出来,又进到另一家麻将馆。走上好几个来回之后,从一家小商铺买了灯泡,又是迟疑不定地走。后来,终于找到了有志。有志胡子拉碴,披着大衣叼着烟卷,在打牌。“爸爸,帮我找一辆车可以吗?我要去镇上一回。”“甚啦?”“我要去镇上有点事情,帮我借辆车!”“借车?去镇上?又做甚的呀”“洗澡。”“洗澡?家里不能洗么?”“家里?”“必须洗澡了?不洗不能活么?”“帮不帮我借?不借我自己借!”“你让我去哪里给你借?你先回去,改天给你借,行吧?”A憎恨地瞪了一眼有志,转身出门去。麻将馆的老板娘及时地跑出去,喊道:“要不然骑我家的,我家正好有辆电动车可以叫你用。”“嗯……嗯……那就……谢谢啊。”女主人先递给A一条彩色纱围巾,又递来一副脏呼呼的毛线手套。A欣然感激般将围巾手套接过,围巾围上,手套戴上。“跟我来。”女主人向过道中走去。A也跟在后面。A跟随女人走在过道中。“吱悠”一声,过道的一扇门忽然开了。A连忙向后躲了几步。在明暗飘忽的光线下,A看见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。他两手扶着门廊,一只腿向前挣着跳跃。这个像是快要跌倒的身影奇迹般并没有跌倒,趔趄着到了麻将大厅,从客人脚边拿起暖水壶倒水。A无意再看下去,掉头向女人带路的方向走去。走廊外面,是一个小院。热情的女主人将充电线放进了电动车的前篮子里。A连连谢过,骑上这辆破旧而笨重的电动车,到了大门口,经女主人提醒,才没走错左右方向,避免了绕道。
天色已晚,车在寒风中慢悠悠地前进着,就像A没有意识到它虽破旧笨重,但完全可以开更快一点似的。A早就知道,镇上所有的澡堂子早已关门,除非在酒店住一晚,不然回去就要盯着黄昏了。但镇上的那些酒店,无论如何A是不敢进去的。A裹着寒风,瑟瑟发抖,爬过了小屋里的黄昏和煎熬。骑了一段路,A忽然加速开向前去。来到镇上时,天已经黑了。咔咔作响的电动车在一条条大街小巷里疯狂地转悠着。一件事物只有脱离某些属于特定规则的轨道,才可以变得这么疯狂。A总是仰头看一看外面挂着的牌子,就又离开了。到了深夜,街灯和车灯都亮起来后都闪烁游移着,她停在一个地方,终于走进一家酒店。洗完澡回去的路上,一个既定的事实在她脑中不停地旋转——不久的将来,她也会得到几件金银首饰,至少会得到一枚钻戒,一条项链。她如梦初醒地意识到,“金银珠宝”这类东西不光可以拿来戴在身上,它应该更直接地实现自己的价值——换钱。这也许才是这些东西真正值钱的原因。
这次以后,这个冬天,零下十几度的村庄大道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——一名女子戴着两只脏呼呼的厚手套,正驱车缓缓前进在通往城镇的柏油大道上,五彩丝巾迎风飘扬,装饰着她的脖子。通常在一小段路之后,她还会被迫停下,停留在路边,将座后供电的插头按着紧一紧,再继续前进——她因沉默不语而得到了一种在路途中巨大的耐心。
回家后,小玉正对着吵闹的电视机吃饭。A坐在小玉身后看小玉,小玉则难以看到A。A看着小玉,她感到又回到一种相当熟悉的状态。它是如此破旧,因而,在这种状态中,她的血肉骨骼是被螺丝钉连接的,闪拍的特写胡乱地在她脑中飞着,有痛苦的眩晕感。她用审视的、漫无边际的目光去当小玉的判官。她心不在焉。她早已做了沉默的宣判。她又看见炉火的铁网下燃尽的煤,占据蜂窝状的连续空间,完整的大神庙的模型。她又触摸到炉火散发的暖。无论眼前是什么,有怎样的一副景象,她总是不忘注意一下自己在干什么——她自热情跳动的伤口中诞生,正冷漠地看着周围的世界。小玉的两排牙齿已成了黑黄,每一颗都几乎掉得只剩下半颗,显得参差不齐。她也不会经常洗澡,身上总有一股经年累月的油腻腻的气味。每当小玉走进A,A就能闻到这种气味。当小玉走开后,A就会出神地思索一会儿。
现在,小玉弓背弯腰,钻进了文健的房子里。A恰好也等在那里似的,看着小玉进来了。“去吃饭吧?”小玉说。“吃了,不吃了。”A回答。“吃了?不早说?让我还做了那么多饭。”小玉说着从A身旁走过。A似乎是带着一种矛盾紧张的情绪,逗留在原地 。“文儿……把那什么……去……去把那个车子拿回来,修好了,去吧?”文健像是没有听见,依然坐在卧室门口的塑料小椅子上。他靠着小椅子,将两只脚撂在床沿上,捧着手机玩麻将,好像他正在以这样耐心的姿态进入一种冬眠状态。“文儿……去把你的车开回来,说是修好了叫你去开。”文健仍低头不语,小玉又打算说一遍关于车子的事情,“啊,文——”,“不!”“不去?去吧么?”“不么!”小玉不再张嘴,看着文健的后背,一丝怨恨的神色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。夕阳的余晖不倦地照着远处房顶上苍老的树枝。狗在叫唤,快要把A的耳朵吃掉。小玉走了,像是总结刚才与儿子的对话般走出了房子,步伐间已经有了老年人独有的走路想要站稳时的小心翼翼。A目送她出去,然后A也出去,在庭院中散起了步子。她既能够欣赏这正在发生的一切,又可以投入真正的感情进去,好像她事先已经把每一个人都同时扮演过了一回。
后来,小玉在屋里说话的声音被A听到了,因为这话在A想来是特殊的。A走到窗户外,透过模糊的玻璃朝里观望。她看见有志迷糊着眼,好像刚从梦中醒来,但是神情严厉,好像在听检讨报告。他躺在暗花色沙发上,张着嘴,在看小玉的嘴。小玉的嘴发出忙不迭解释的声音。这声音是一种特殊的药剂,它可以平息可能使有志产生烦恼的小风波,扫除可能使有志陷入担忧的小陷阱。经过小玉一番快乐的解释,有志便放心了。有志又仰头在沙发榻上昏沉睡去,那一头已然谢顶的乱发,永久固定在那里,凌乱粘结地为A理想中的爸爸造型。A走在庭院夜色中,不停伸展腰肢。她来回不停走动着,吸着鼻涕,四处张望。忽然,A听见一声吼叫,“不么!”,这是文健的吼声,所以A向文健家走去。刚想进门去,没想到一个女人先拉开门,气冲冲地出去了,无意中撞了A一下。门“砰”一声关上——A感到火辣辣的脸上刮过一阵凉风。“又去做甚去!”文健说话时像个无耻的暴君,但不说话时又成为空气中一个冷酷委屈的隐秘存在。A踌躇了一会儿,还是进去了。后来,她哀怜地看着文健身旁哭泣的孩子,就那样站了几分钟。孩子在哭泣,认真放肆地,似乎还很做努力地。文健蹲靠在沙发边上,盯着茶几上的一个地方看,神情漠然,如同海上孤岛投在虚空中一条细长的孤影。空白的A在不远处空白地站在一片空白里,没有做出动作。孩子仍在哭泣。文健搂过孩子,“不哭,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……”A看看外面,又看看文健和孩子。但文健忽然抬起头看了一下A。两个人的眼神遭遇过几秒后,文健低下头继续哄孩子,A在原地又停留了几秒,关上门,悄悄溜走了。
《在故乡》中
有志撞开屋门,将A从睡梦和混沌中惊醒。“不吃饭?”“不吃。”“一刮就打死你了!甚的鸡巴玩意儿了!”A虽然惊坐起,却默不作声,等待有志离开。有志在中年期长了老年斑,现在,他又老又挫,像一团顽固的观念,带着一股气离开了门前。有志一走,A赶紧起床去吃饭。
“怎么?没碗了?” 坐在电视机前一米远的有志转过身对小玉说。小玉随即放下碗筷,将正在吃饭的嘴巴空出来。两人齐齐扫视了一遍餐桌,没发现碗。小玉端起自己的碗筷,有志坐在原地用目光找空碗。“那,你就先吃我这碗,还没吃。来找一找。”说着,小玉就将自己的碗筷递给有志,然后翻了写字台柜,没找到,又走到电视机前。有志出神地偏一下头,又看到了上演着抗日神剧的电视屏幕 。小玉双腿跪地,一支胳膊探进去电视机下的碗柜里,找出一只空碗,走到炉边为自己重新盛了一碗饭,又坐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吃。
小玉洗碗时,有志就站在一旁低头就勺子喝汤。忽然瓷碗从小玉的手中滑脱,掉在地上。小玉赶紧俯身下去,让碗在她手边停止了旋转。起身的她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。有志慢悠悠地扭过脖子瞅瞅正在强颜欢笑的小玉,在屋子前后踱几个轻悠无声的步子,走进了堆放杂物的仓库。小玉战战兢兢的脸上显出惨淡的笑,在迟疑中显得为难且难堪。A一直站在床边,冷静地观看着整个过程。忽然,她的嘴角上扬起一个微笑的形式,给这间昏暗的屋子添了一股虚无而缺乏意义的力气。本该如此,一切正常,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。煤灰渣滓的火炉,洗碗水上浮着的点点黄油,熟鸡蛋剥离的蛋壳飞进火炉,灰烬余温中升起一团乏味的温水般的热气,小玉在这其中走来走去,习惯了周围的世界。周围是整个世界。这次,A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,从小玉手中接过碗筷。因为有一次,A用了一种抑制而强硬怨愤的口气要帮助小玉干活,小玉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碗筷,满口答应。但接着,她又把水烧好,餐具整落好,桌面擦干,火也照看好,才放手让A去洗碗,做完这一切后又去扫地。A总觉得那温馨的场景多少带有莫名其妙的侮辱性,但好像又完全说不上。但这一次似乎很不错,小玉没做什么就出门转悠去了。A推开仓库门。开灯后,有志低声惊呼一声,把A吓得一哆嗦。他正躺在床上睡觉,盖着被子。但是A还在哆嗦,所以可能并不是因为被吓着了,而是仓库太冷了。“我还是在弟弟家睡比较好。”A说。有志闭着眼睛咂咂嘴说不用。A没再多说。过了一会儿,A发现有志不知什么时候也出门去了。
转眼间,天色已经暗下来。屋顶正中心的圆灯爬满黑尘,发出微弱的光。有志白天泡麻将馆,小玉有时会走到小卖铺和别的妇女坐在一起,有时也会泡麻将馆。晚饭过后,天刚刚擦黑,两人则一前一后出去,通常是有志先走,因为小玉还要洗碗。他们泡两家不同的麻将馆,快到凌晨时,就准备回家,回家后便睡,但电视机会一直开着,直到第二天早上。所以可以说,有志和小玉并不怎么需要屋里的灯。在昏暗沉寂的屋内,A穿好衣服,起身走到门口,看了看那张干净得只剩尘土覆盖的桌子,摸着口袋又感觉摸不到什么。她走到沙发前,用手将沙发扶手上蹲着的猫咪赶走,自己坐上去。坐了没过几秒,她又忽然站起,拍拍屁股,俯下身子去烤火。烤着火,A似乎已把自己变成一个冷静的物理对象,隐藏在了这间简陋小屋的死寂中。望着那面小四方破窗格外的天,A觉得外面很明亮。她又朝门口带点冲动般地疾走几步,似乎是想去验证验证外面是不是比屋子里面更亮,但她又马上停住,做回到沙发上。火中冒出蓝色的烟雾,有点刺鼻,但散发着暖意。外面的冷气从窗户和门缝中跑进来,一冷一热两股气流包围在A的身旁。冷热交替下,A环视一圈屋子,挠挠头发,又伸手到衣服内衬挠痒。一只狗从黑色的门帘外钻了进来。它的白毛已变得肮脏不堪。它极为热情地往A身上乱扑。A尖嗓呵斥了几声,踢开了它。“洗澡,我明天一定要去洗澡!”A看着那只狗,觉得它的头太小了,有点像小羊。
这天上午,A起了个早,去了有志常去的那家麻将馆。不过现在,有志不在这里。但A却见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。“你好,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?”A问。“啊?”这人转头一愣,原来是个圆脸的汉子,“叫我么?”“我临时有点事要你帮个忙。出去说么?”“甚了?你是谁了?”“我小时候见过你,那时候你还是个帅气的小伙儿。”“甚?现在了?”圆脸对着妇女们讲。“哼,现在,哼哼……”“啧!你这个表情……啊!”圆脸懊恼地拍拍脑门儿,神色夸张。“先说你谁了?”“有志家女子。你认不得?”一个小卷发女人插嘴道。“哦哦,有志家?……和她老子挺像的。”圆脸说。“你不是在外地了?记得你早就毕业了吧?现在在哪里了?作甚了?”小卷发女人说。“在……不一定……”A支吾着,不知该说什么。“寻我有甚事?说吧了!”“你能借我点钱吗?加我微信,以后肯定还你。”“这年头,钱可不好借啊!”“肯定会还的。我爸爸你又不是不知道,对吧?”“没说不借啊,借多少?”“两百块吧。”“看你也不小了,这点钱都没有……先给你转过去。不认得你,认得你老子,知道吧?”“这不就算认识了嘛?!谢谢啊!改天一定请你吃饭。来我家吃。”“去你家怎么好意思!你这是在唬我。”“我再问一下,你有车吗?算了,当我没说。”A说完便走,出了麻将馆。她沿着主人家的楼梯下来,走在大街上,看到一群人聚集在村中心。他们一定在等待着什么,不然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当人柱子。这群人中间,有一位老人,两手背在腰后,站在他家木门前的一道小沟渠后面,全神贯注地望着A走路。“等车?你是不是要等车?”老人在A背后问道。“不,不等车。”“不等车?”老人继续看着A,似乎还在琢磨A的行踪。A迟疑不定地走着,从一家麻将馆出来,又进到另一家麻将馆。走上好几个来回之后,从一家小商铺买了灯泡,又是迟疑不定地走。后来,终于找到了有志。有志胡子拉碴,披着大衣叼着烟卷,在打牌。“爸爸,帮我找一辆车可以吗?我要去镇上一回。”“甚啦?”“我要去镇上有点事情,帮我借辆车!”“借车?去镇上?又做甚的呀”“洗澡。”“洗澡?家里不能洗么?”“家里?”“必须洗澡了?不洗不能活么?”“帮不帮我借?不借我自己借!”“你让我去哪里给你借?你先回去,改天给你借,行吧?”A憎恨地瞪了一眼有志,转身出门去。麻将馆的老板娘及时地跑出去,喊道:“要不然骑我家的,我家正好有辆电动车可以叫你用。”“嗯……嗯……那就……谢谢啊。”女主人先递给A一条彩色纱围巾,又递来一副脏呼呼的毛线手套。A欣然感激般将围巾手套接过,围巾围上,手套戴上。“跟我来。”女主人向过道中走去。A也跟在后面。A跟随女人走在过道中。“吱悠”一声,过道的一扇门忽然开了。A连忙向后躲了几步。在明暗飘忽的光线下,A看见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。他两手扶着门廊,一只腿向前挣着跳跃。这个像是快要跌倒的身影奇迹般并没有跌倒,趔趄着到了麻将大厅,从客人脚边拿起暖水壶倒水。A无意再看下去,掉头向女人带路的方向走去。走廊外面,是一个小院。热情的女主人将充电线放进了电动车的前篮子里。A连连谢过,骑上这辆破旧而笨重的电动车,到了大门口,经女主人提醒,才没走错左右方向,避免了绕道。
天色已晚,车在寒风中慢悠悠地前进着,就像A没有意识到它虽破旧笨重,但完全可以开更快一点似的。A早就知道,镇上所有的澡堂子早已关门,除非在酒店住一晚,不然回去就要盯着黄昏了。但镇上的那些酒店,无论如何A是不敢进去的。A裹着寒风,瑟瑟发抖,爬过了小屋里的黄昏和煎熬。骑了一段路,A忽然加速开向前去。来到镇上时,天已经黑了。咔咔作响的电动车在一条条大街小巷里疯狂地转悠着。一件事物只有脱离某些属于特定规则的轨道,才可以变得这么疯狂。A总是仰头看一看外面挂着的牌子,就又离开了。到了深夜,街灯和车灯都亮起来后都闪烁游移着,她停在一个地方,终于走进一家酒店。洗完澡回去的路上,一个既定的事实在她脑中不停地旋转——不久的将来,她也会得到几件金银首饰,至少会得到一枚钻戒,一条项链。她如梦初醒地意识到,“金银珠宝”这类东西不光可以拿来戴在身上,它应该更直接地实现自己的价值——换钱。这也许才是这些东西真正值钱的原因。
这次以后,这个冬天,零下十几度的村庄大道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——一名女子戴着两只脏呼呼的厚手套,正驱车缓缓前进在通往城镇的柏油大道上,五彩丝巾迎风飘扬,装饰着她的脖子。通常在一小段路之后,她还会被迫停下,停留在路边,将座后供电的插头按着紧一紧,再继续前进——她因沉默不语而得到了一种在路途中巨大的耐心。
回家后,小玉正对着吵闹的电视机吃饭。A坐在小玉身后看小玉,小玉则难以看到A。A看着小玉,她感到又回到一种相当熟悉的状态。它是如此破旧,因而,在这种状态中,她的血肉骨骼是被螺丝钉连接的,闪拍的特写胡乱地在她脑中飞着,有痛苦的眩晕感。她用审视的、漫无边际的目光去当小玉的判官。她心不在焉。她早已做了沉默的宣判。她又看见炉火的铁网下燃尽的煤,占据蜂窝状的连续空间,完整的大神庙的模型。她又触摸到炉火散发的暖。无论眼前是什么,有怎样的一副景象,她总是不忘注意一下自己在干什么——她自热情跳动的伤口中诞生,正冷漠地看着周围的世界。小玉的两排牙齿已成了黑黄,每一颗都几乎掉得只剩下半颗,显得参差不齐。她也不会经常洗澡,身上总有一股经年累月的油腻腻的气味。每当小玉走进A,A就能闻到这种气味。当小玉走开后,A就会出神地思索一会儿。
现在,小玉弓背弯腰,钻进了文健的房子里。A恰好也等在那里似的,看着小玉进来了。“去吃饭吧?”小玉说。“吃了,不吃了。”A回答。“吃了?不早说?让我还做了那么多饭。”小玉说着从A身旁走过。A似乎是带着一种矛盾紧张的情绪,逗留在原地 。“文儿……把那什么……去……去把那个车子拿回来,修好了,去吧?”文健像是没有听见,依然坐在卧室门口的塑料小椅子上。他靠着小椅子,将两只脚撂在床沿上,捧着手机玩麻将,好像他正在以这样耐心的姿态进入一种冬眠状态。“文儿……去把你的车开回来,说是修好了叫你去开。”文健仍低头不语,小玉又打算说一遍关于车子的事情,“啊,文——”,“不!”“不去?去吧么?”“不么!”小玉不再张嘴,看着文健的后背,一丝怨恨的神色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。夕阳的余晖不倦地照着远处房顶上苍老的树枝。狗在叫唤,快要把A的耳朵吃掉。小玉走了,像是总结刚才与儿子的对话般走出了房子,步伐间已经有了老年人独有的走路想要站稳时的小心翼翼。A目送她出去,然后A也出去,在庭院中散起了步子。她既能够欣赏这正在发生的一切,又可以投入真正的感情进去,好像她事先已经把每一个人都同时扮演过了一回。
后来,小玉在屋里说话的声音被A听到了,因为这话在A想来是特殊的。A走到窗户外,透过模糊的玻璃朝里观望。她看见有志迷糊着眼,好像刚从梦中醒来,但是神情严厉,好像在听检讨报告。他躺在暗花色沙发上,张着嘴,在看小玉的嘴。小玉的嘴发出忙不迭解释的声音。这声音是一种特殊的药剂,它可以平息可能使有志产生烦恼的小风波,扫除可能使有志陷入担忧的小陷阱。经过小玉一番快乐的解释,有志便放心了。有志又仰头在沙发榻上昏沉睡去,那一头已然谢顶的乱发,永久固定在那里,凌乱粘结地为A理想中的爸爸造型。A走在庭院夜色中,不停伸展腰肢。她来回不停走动着,吸着鼻涕,四处张望。忽然,A听见一声吼叫,“不么!”,这是文健的吼声,所以A向文健家走去。刚想进门去,没想到一个女人先拉开门,气冲冲地出去了,无意中撞了A一下。门“砰”一声关上——A感到火辣辣的脸上刮过一阵凉风。“又去做甚去!”文健说话时像个无耻的暴君,但不说话时又成为空气中一个冷酷委屈的隐秘存在。A踌躇了一会儿,还是进去了。后来,她哀怜地看着文健身旁哭泣的孩子,就那样站了几分钟。孩子在哭泣,认真放肆地,似乎还很做努力地。文健蹲靠在沙发边上,盯着茶几上的一个地方看,神情漠然,如同海上孤岛投在虚空中一条细长的孤影。空白的A在不远处空白地站在一片空白里,没有做出动作。孩子仍在哭泣。文健搂过孩子,“不哭,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……”A看看外面,又看看文健和孩子。但文健忽然抬起头看了一下A。两个人的眼神遭遇过几秒后,文健低下头继续哄孩子,A在原地又停留了几秒,关上门,悄悄溜走了。
《在故乡》下
A约了白书——也就是麻将馆那个时常白掏钱让A去镇上洗澡的跛脚——去吃饭。他们打算避开熟悉的人群,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。这是不容易的,因此,A提议吃饭活动在晚上进行,现在过去时候刚好。麻将馆的人正打麻将,因为他们共同遵守了麻将的规则,迎来一次次欢笑声的高潮。白书也暂时离开了他的孤寂,和一只轮椅悄无声息地向A慢慢靠近,斑驳的树影和月明在他的脸上缓慢向后推移着。没等他走过来,A忽然又向后撤退了一二百米,一直退到村外大马路旁一片废弃的草丛边。
“我在这儿哪!”白书喊道。“再走走!我们去那儿再停!”A回答。“你去哪儿?你想摆脱我吗?”“你慢一点,我又不会突然说不去!”A在快步疾走,但她同时感觉到身后有一双撕扯着用力的强壮手臂,不知疲倦地转着两只轮子。那轮子载着一个神经错乱的跛脚男人,不断碾压小石子和坑坑洼洼的路的表面,紧追着她。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他追上。
A在村外的大道上停下来,旷野寂静无声,只有身后传来的粗重的气息。A转过头去,看见白书已经在她身后。她又告诉白书说去开车。一会儿,她开着一辆来历不明的小车,自一条小道开上来。她扶着白书进入车内。“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。你把它扔进臭沟里,以后别再叫我吃饭啦!”A愣着,似乎在等他改变主意。“我怎么会需要那种东西……我本来用不着它的,但是现在……咳……”“好的好的……”A在外面呆站了一刻,忽然发现下雪了。等他们来到镇上,路面已沾满薄薄的雪水。他们找到一家饭店后,车一停,白书就下了车去。朦胧的夜晚下着茫茫的白雪,A透过车窗,看见白书在灯下亮黑的身影。暧昧的路灯下,白书一只手支撑着一棵直立的松柏,抬起一只腿原地单腿小跳跃,这让A联想到丑陋的野狗撒尿的样子。雪落下去,很快融化消逝,使他的背影成为更深的颜色。他忘记了回头叫A,独自走进了饭店。
A在车犹豫了一会儿,也下车进了饭店。他已经在沙发座上坐着了,看见A后拍拍皮沙发。A摇摇头准备坐在桌子对面。但白书一把将A拉拽回他跟前,让A坐在他的腿上。A甩开白书的手,取个折中,坐在了他的身边。就这样,酒喝到一半,菜还没上全,白书已将头杵在酒桌边,手脚哆嗦着。A拍一拍白书的后背,“你有事吗?”“有什么?”白书抬起头反问,似乎在证明自己并没有事。“你有事吗?”A又问了一遍。“有什么?”A似乎明白了,没有再问。将手伸到A的胸前,直接滑进衣领。A全身都在微微发颤,却把腰挺得很直。白书的手过于粗糙暴躁,这使她皱起了眉头,产生一种错觉——她的胸为了让她享受这种无聊的把戏,才用过去的日子专门长成了这样。他似乎没有消停的意思,场面就要失控,A已经失控,可A的手是清醒的。它清醒地找到他的大衣口袋,摸到了有用的东西,不是一张,不是几张,而是厚厚一叠,虽然不知道那一叠有几张。就在A的内心开始变得宽慰又兴奋,第一次为她自己做了一件正事,甚至已经重新考虑未来时,那只粗糙暴躁的手,满足地,一点点地,从A的领口滑了出来。她那只手虽然被他那只手吓得暂时停止了动作,但是随即,她那只手又不慌不忙地继续用心抓取,在黑暗中勇敢摸索,可是怎么也摸索不到了。时间一点点过去,A慌张地想了会儿,拿起一瓶白酒,搂着白书的脖子,朝他嘴里猛灌。他的咽喉发出咕咕噜噜的响声,就像A正站在饮水机前为他倒着一杯稀释酒精的纯净水。灌完整整一瓶,白书立刻倒毙在沙发上,像身上忽然中了一枪。A长舒了一口气,歇了一会儿,试着将白书搀扶起来,但白书实在太重了,依然烂醉如泥地倒在沙发上。后来,A去到前台。她从自己的内衬口袋中掏出几张钞票,付过酒钱,不忘嘱咐服务员悉心照看白书,让他自己回去,什么都不用担心。走到门口时,A又返回去给了那服务员两张钞票,把刚才的意思又说了一遍。什么人会装这么一大把钞票在口袋里,她已经不大关心。她似乎不太开心,也不太难过,存了钱,找了个地方就睡了。
醒过来时,A吸吸鼻涕,想着要去哪儿,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两个字——“不么!”——这不正常,不要告诉我正常是什么,但这绝对不正常,整个向来都他妈的从根本上不正常。为这两个字寻找匹配一种合适的氛围,封闭决绝,密不透风的氛围,里面浸透着死亡金属的狂躁不安黑暗吝啬的氛围,仅仅为那两个字。她被一种尽善尽美的要求所鼓励,又万分单纯地容忍不下那两个字所隐含着的伤害,既然那两个无懈可击的伤害的字已经在那里了,她就要为此而做出点什么反应。A回到有志家,有志从抽屉中拿出几粒胶囊,走过A身边,打了个十分响亮的喷嚏。A盯着那碗饭,捋着头发,那样子让人怀疑有志鼻腔里粘糊糊的胶状物粘附在了A的饭粒和头发上。捋了十几分钟后,连饭也没吃,A又独自出去了。回来时,A买了一个小锅,一整箱泡面,拖拽回一些枝干和树杈。她一个人在屋里筑了一面弯弯的篱笆似的隔墙,屋子的空间显得更狭小了。有志和小玉叫嚷着把隔墙扔到了外面,A并不阻止,只是会用行动保证他们在第二天又会见到一堵新的隔墙。一开始,两人惊奇之余更多的是愤怒生气。后来,两人逐渐转变了态度,在不言不语中显示了对此事的重视和担心。他们在暗地里偷偷探视,眉来眼去进行观察,想发现A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。一段时间后,这里便产生了一种契合的氛围——一种属于文健的氛围,那两个字造成的氛围。
终于有一天,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,有志忽然大发雷霆,发疯般将那个篱笆破坏了。A惊叫一声,将耳机摘下,抬起头来见到了有志,满脸懵逼。随后,A明白过来,但只是一言不发,皱一下眉头,好像在看戏。有志却怒气未消,发着疯将A的所有物狠摔在地上。“他妈的我养不起你了,趁早不要在我这里!滚,给我滚出去!滚滚……”在有志不可遏制的狂怒中,A冷静着被赶了出去。有志并膝坐在炉边的沙发上,张着厚厚的下嘴唇,凝神不语,看着关闭的屋门,听着从街边传来的的叫喊声:“反正,我就要嫁出去啦!我不回来你和小玉他妈就见不到我,想死我我也不回去啦!反正我再也不回去了!有志你真的要把我赶走吗?有志!我请你去喝酒!你干嘛总是一个人喝酒?!这样,你还我那瓶酒钱,然后我请你喝酒怎么样?!不要以为你喝的那瓶酒是理所应当的!有志!你把我赶走你肯定后悔!你真的么!有志!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求我回来!你他妈会后悔的,小玉会哭着求你找把我请回来!”
大年过后的一天,A低着头,将脑袋埋在衣领子里面,靠着门。白书迈着失衡的步伐,走过去,用食指弹了弹A的鼻头,“你怎么了?没事吧?”,“没事啊!”,“真的没事?”,“真没事。”,“你还是个孩子啊?”,“对啊,孩子,”A低着头,继续摆出一副深沉的悲哀样,“想不想拿回你的钱?”“我就知道是你。”“陪我去吃饭,我把钱还你。你不要乱想,你的病会好的。”“你到底想要什么,我猜不透你。”“你最好拿这笔钱把你的病看看,你的病会好的。”“外面传来了什么歌,吵死了。”“怎么了?结婚的应该是你家里人吧?”“嗯,还有很多人在争论着什么。”“有志问那个律师要得太少了。他应该狮子大开口。”“我闻到了盘子里的肉味。”“我也闻到了。”“他们把钱花在了有希望的事情上。”“这叫投资……你希望他们怎样?”“他们是对的,那是一个无底洞,我本来也不应该希望他们为我怎么样。”“你完了。”“你说什么?”“出来看看你就知道你家的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。你以为没有一个人发现你,没有一个人看见你在这儿,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吗?他们要是和你随便说上几句,那些人就会觉得你应该谢谢他们。”“我在这里不常和他们说话,那也很正常。”“你肯定不愿意呆在这儿,走吧,我带你去吃饭。”
A和白书又去吃了顿饭。大半个过程是和谐而又温馨的,简直是两个老朋友的一顿周末聚餐。回去时,两个人竟然客气了起来。“先送你。”“先送你。”“先送你。”“先送你啊!”“先送你吧!”一路上,两个人都在互相说着这句话,但当白书在麻将馆门口不得不下车时,他似乎终于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。“你能把钱先还我吗?”“我……”“我需要这笔钱。”“我不需要吗?”“你什么意思?”“你这点钱够什么?你不如把它借给我,我肯定会赚到更多的钱,到时候你就有钱去看病了。”“你打算不还钱了吗?”“我是打算把钱还你的呀,没说不还你。”“钱是我的。”“那点儿钱对你根本没有用。这样,我问你,你觉得你还有救吗?”“有。”“那我当然会把钱给你。你先放开我。”有志收起愤怒之色,慢慢放开A。A立刻拿了车钥匙,跑出车内。“下车吧,实际上你一点也吓不着我。”A在车外叫嚣起来。
白书下了车,不协调地走着,“我觉得我还能打得过你……谁赢了谁就得到那笔钱怎么样……我能行。”A站在远处,迅速搬起一块石头跑过来,朝白书砸过去,正好砸在白书的肚子上。白书只是走了一个不怎么协调的步子,就倒下了。白书倒下后,没有了任何动静,一把水果刀柄从他袖口里滑出。A看了一会儿,白书还是没有再起来。这场战争就这样终止了,莫名其妙,她准备离开了。一转身,她正好看到涂料涂写在墙上的两个大字:和谐。
A把车开到镇上,几天之后,又开车回家了。她看上去完全整洁干净,和出门时没有两样。小玉和有志都非常开心。今晚,小玉做了一锅方便面。A觉得小玉比她做得好吃。“那个律师来过吗?”A问小玉。”年后来过一次,问你去哪里了,怎么也联系不到你。”“把他电话号给我。”“你没有吗?回来这就不走了吧?你不知道,找你都找疯了,回来就好,没事就好。”“ 嗯,我现在要我未婚夫的电话号码,你快帮我找找行吗?”
晚饭后,A偷偷打了一个甜蜜而漫长的电话。小玉和有志走后,A爬上屋顶,撂倒竖梯,枕着手背躺下去。仰望着更高处的星空黑夜,她想,两件事哪个先发生都一样,一件事不过是另一件事的抵消,其实并没有什么事要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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